隆冬时节，疯侠再度回到了故乡。

【资料图】

打记事起，疯侠就没有为黄白之物操过心，后来他也大略知道他家算是阔绰。至于面对这种问题他向家里求助而不是利用官方身份去搞点什么奖学金制度出来——也是和当时的时代有原因的。

城市里培养文官的同文馆的高昂学费，本身就是一种门槛。

当时的疯侠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们不得而知了，总之他回去把当下的困境和父母说明——父母表示这个问题比较特别，需要请族正来裁定。

于是疯侠怀着忐忑的心情在他的房间里等族正的宣召，没曾想族正自己走进了他的房间。

在疯侠的记忆中，族正一直是那种严肃的，不苟言笑的人，这次族正确是带着笑进来的，仿佛发现了某种不得了的宝藏。疯侠觉得开场还是先道歉为好，毕竟之前叛逆过，现在又得申求家族的帮助。

族正含着笑耐心的听他道完歉再把故事说完，然后缓缓的提出自己的方案。

利用疯侠演出的宣传效果，再设计利息，吸引大家来存钱，这存上的钱，就可以借给那些需要钱解决不开心的人们。

“至于为什么不能直接吸钱直接送——你想也知道，世界是有等级的，世界的资源也是有限的，一个社会阶层相对高的人或许会因为你的演出给你赏钱——但他们会乐意你把他们的赏钱拿来给那些人嘛？或者他们愿意，那这个钱是要帮助穷人们的孩子变成城里的官儿来和他们竞争的呢?”

“所以，存款利息是吸引的手段，是一种遮掩的外衣。贷款利息是保证我们的体系能运行下去的基础。”

疯侠默然。这个体系是如此的合情合理，且能照顾各方。他几乎要当场同意了，不过，他还有重要的参谋。于是他回答：“我需要思考一下在和您讨论。”

狗头军师的光景大不如从前了。

茅草屋之前的漏洞已被修补，但新的漏洞更多，也更大了，而这次的外部环境送来的不再是温暖的日光，而是严酷的风雪。疯侠进去时，军师身上披着毯子，缩在火旁。

看到人进来，军师的眼上再次焕起往日的神采，他想招呼坐下，不过许是太冷了，只从毯子下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一下。

疯侠坐在对面，把新的困境和情况进行说明。语毕，军师只是叹息一声：“你们族正的想法确乎完美，只是完美孕育着死亡。贤弟你可否记得，我说过，贫穷是导致不快的根源？”

“记得。”

“贤弟，如果有机会你能去城里的同文馆读书，你会在意什么？”

疯侠一怔：”大抵是看看新的世界罢，学习新的东西？

“而如果是背者会越发沉重的欠条，寄托着全家上流阶级希望的青年呢？

”与其说是消灭了过往的不快，不如说是推迟了审判的到来。“

”那军师可有良谋？“疯侠的呼吸急促了。

”没有啊，没有。“军师垂下头，”目前来讲，你们族正的方案是最好的手段了——只要能推迟审判的到来，就不能说没有取消这审判的可能。

“况且贤弟也不算没有操作空间，诸如压低利率乃至争取免息——又或者在你的观众中寻找博爱通达之人……”然后军师就咳嗽起来了，许是染了风寒。

”谨受教。“疯侠把自己穿在身上的皮袍子留在了屋里。军师笑了：”明日我病好了，再把皮袄送还府上。“这次疯侠没有回答，他转身走进了茫茫风雪中。

八万里边界巡演，疯侠走完，用了一十二年。

族正的谋略显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疯侠的家族以狂飙突进的态势迅速成为了当时顶级家族之一，然后随着魔法工业时代的深化，他们也成立了相应了家族公司，当年的“狗大户”因为还在原地踏步所以已经丧失了宿敌的资格。疯侠的同辈或入仕途或入商海，开枝散叶，一片繁荣。

一十二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作为巡演起点的白象镇也从一个农业镇变成了矿业镇，不过那位画师的杰作还在。

疯侠照例找个酒馆坐下，从服饰上来看，这里的生活已经大大地改善了，估计是得益于矿业的发展，有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口进入。不过压抑和不快的空气依然压在镇子的上空，疯侠于是准备照例开始他的表演。大巡回结束了，不意味着他要退休。-

演出照例取得了成功，不少人驻足观看，喝彩声气掀屋瓦。不过等演出结束的时候，那个有幸取得疯侠酒瓶的顾客已经离开了。

他还有工要上呢！

敏锐的疯侠很快就知道了“压抑不快的空气”之根源——这里的人上工时间太长而休息时间太短，总是行色匆匆。相对于天下剧院冗长的正剧，疯侠的幽默小品可以说是短小精悍了——但他们也往往没有时间看完。

这大约是一种自发选择的不快，毕竟只有更长的工时，才有更高的报酬，才能更好地支撑他们后面的家庭。

不知疯侠当时意识到了这点没有，总之他依然选择解决这个问题——就像当年去解决别人的上学问题一样。

白象镇这块的主管恰巧是当年的资助上学的小阎——这给了疯侠解决问题的很多自信。在一段不算漫长的等待后，疯侠被请进了办公室。

对于小阎的办公室，奢华固然是重点——但疯侠的第一印象是“空”“大”。但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小阎就笑着说道：“非常感谢奇侠老师能过来看我，您当时对我的帮助是我结草衔环都难以报答的——但是如果您是要代表您的家族集团谈收购的事情的话，那我只能说声抱歉。”

一圈话下来给疯侠整迷糊了，不过疯侠一直都是那种老实人，在迷茫的云雾中就会选择坦诚：“我主要是注意到白象镇的工人工作时间比较长，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看完我的一场演出了，我是来和你讲这个问题的。”

小阎的眉毛上挑：“哦？是这种情况吗？”不过他的笑容又很快地浮上来：“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的，谢谢，还有别的事吗？”

问题解决了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不过疯侠还有太多的不快要消灭了——边陲只能算一个开始，还要向内，再向内。

又是一年寒暑，还在外面流浪演出的疯侠收到了他的老友，狗头军师的死讯——据说军师是手持竹笔，冻毙在他的书桌前的，面前是刚铺开的白纸（疯侠本人的日记这么写，姑且认为是疯侠的描绘），疯侠在日记里心情复杂地写下：“车马的速度越来越快，人们走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能在酒馆里看完我演出的人越来越少了，军师啊，能溺死在自己的世界中！何尝不算一等幸事！”

疯侠的日志到这里就结束了——当然，他后面的故事我们也可以继续讲，得闻噩耗的疯侠决定找个地方去修养一段时间，当然，他选择了梦开始的白象镇。

白象镇的行人依旧匆匆，疯侠依旧以解决问题的心态去找了阎主管，没有任何资料记载下来他们当时聊了什么，办公室外没有人说有异常。现今有很多猜测——靠谱的大约是“阎主管让疯侠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完成了不快的再生产……”等等形而上的话题；不靠谱的诸如投毒啥的……

总之结果是，在此后，疯侠成为了疯侠。

这次事件也导致了阎主管一下子站在了风口浪尖——他之前的劣迹被人发掘出来，被判苦役。

真正的疯侠找到了他心目中当年的空地——现在已经是镇广场了，中间是当年年轻画师的大观，疯侠就在这大观下，开始了最后的演出——

人们不知道他演的什么，只看到他忽而把帽子抛起又拾起，忽而爬到大观上蠕动，然后直跳下来……

“即使是奇侠大师，干这种事情也太不雅了。”人们这样议论。

人们最终认定他疯了——可惜桃源世界里连伤悲都没有，怎么能有疯子呢？当地官府也不敢随便就拘了这种大人物。

最终还是用专机专列请来了魔法学院的精神系系主任，这个当年被疯侠气到的大师彼时已是白发苍苍，他赶到时疯侠已经体力透支，演出变成了慢动作。大魔法师要求驱散所有围观者，他要给历史上最伟大的行为学咒术大师，上最先进的——

催眠法术。

后来，人们都说疯侠找到了一个真正没有伤悲的世界。

尾声：疯侠的故事留下的资料不多，大多是口口相传，有太多矛盾和错漏了。不过，意义总归是要听众去赋予，去阐释的，而我们讲故事的人就简单了，正如传说中的疯侠一样——

愿消灭世界上所有伤悲。

2022年11月30日夜